◆

    相对而言，日本的经济很长时间以来都乏善可陈。日本终于处在十五年萧条的尾声，日本还没有完全走出低谷，在最近一两年，我们看到了曙光。现在日本经济有什么样的问题呢?它对中国的影响如何?或对其他国家的影响是什么?

 
　　目前在贸易、金融和其他领域，日本的经验可以作为借鉴用来帮助中国在发生问题时解决这些问题。日本经济受到很多人的批评，“轰炸”日本经济存在结构性的问题，我不认为这是结构性的问题。因为结构性的经济问题往往跟汇率下跌、产品滞销、贸易逆差相联系，而日本没有任何这方面的问题。

 
　　日本最大的问题是缺乏国内需求，我称之为资产负债表问题(Balance Sheet Problem)。即使在现在，日本的短期利率大概在零的水平，长期利率也只有1.6％，房地产按揭利率3％-4％，贸易处于顺差之中，日元在大量干预下还是升值，经济基本面是产能过剩而国内需求缺乏。
 

　　很多学者批评日本银行有问题，这的确是日本的一个瓶颈，日本金融市场还有其他问题。日本有3500多个上市公司，这些公司都不从银行贷款，也很少在市场上发债，使得日本银行体系和债券市场在不断缩小。事实上日本的利率是逐渐下降，降到了有史以来最低，日本到底发生了什么样的怪事呢?

　　这不是银行系统本身的问题，而是绝大多数公司都在零利率条件下减少它的负债，根本不借债。2004年银行提供的信贷额度是GDP的51％，大约是1956年的水平。一个公司按道理来讲不应该是减少负债的，日本的利率从80年代末期的接近8％下降到1995年的零，而公司对贷款的需求一直在下降，他们都在减少负债，到2003年，这个份额相当于GDP的6％。

 
　　日本企业为什么只还钱而不贷款呢?原因是日本遇到了历史上最大的资产价格的下降，股指下降了46％，房地产价格下降87％，资产的价值只是高峰值的10％左右。日本经济所承受的资产价格下降带来的损失多大呢?土地和股份资产两样的损失是1400万亿日元，这是人类历史上最大的资产缩水，这只是涉及股票和房地产。在1945年的时候，日本的经济被美国的轰炸机炸成了废墟，它只相当于日本一年的GDP，而这两项损失相当于日本三年GDP的总量。美国的股值下降90％的时候，它的损失也只不过相当于它一年GDP的总量，所以你可以看到日本这些公司在遭受三年GDP全损的情况下所承担的负担有多大。

 
　　与此同时，企业的技术、管理和出口都是很好的，日本在这十五年内有世界上最大的贸易顺差，全球消费者都喜欢买日本的产品，但企业的资产负债表是非常糟糕的。任何一家公司面临这个状况会怎么样?无论是中国公司还是美国公司，他们会做同一件事情，利用主营业务的现金流来减少负债，所以日本企业就一直减少负债。这是日本经济在过去十五年一直在做的事情。

　　90年代泡沫破灭以后，公司遭受了很大的损失，开始还债，1998年他们的储蓄大于零，所有公司都在偿还债务，2000年，企业还债的总额已经超出了个人储蓄的总额。公司行为的变化意味着我们遭受了相当于GDP20％的损失，这就意味着我们已经进入了严重的衰退。只有存款而没有借款的经济，是走向破灭的经济。在这种情况下，货币政策是没有用的，尽管利率是零你也不会借款，你还要还贷款，因为你借款的话有人就会在报纸上说这个公司负债率多高多高，你就破产了，所以你要咬紧牙关拼命地还债。

 
　　为什么日本经济在过去十五年还保持了非常大的GDP呢?这里有两个原因，一个是家庭的储蓄率在下降，一个是日本政府的投资。日本政府有这么一种习惯，在经济比较弱的时候就开始放更多的钱到市场上进行投资，政府借款大规模的花费，家庭和企业存起来没人借的钱被日本政府借了。日本财政出现了巨额赤字，150万亿美元。但是，如果没有日本政府的150万亿美元的财政支出，日本经济早就崩溃了。

 
　　在过去十年，人们把它叫做日本迷失的十年，但是，公司的资产负债表并不是损失的十年，公司非常努力降低他们的债务，日本的公司更加坚定了，而且他们并没有损失十年，他们的效率更高。现在企业储蓄已经开始下降，大多数公司其实希望能够增加债务而不是减少债务。当企业储蓄还债减少并出现借债，所有的事情就会恢复正常，资产价格攀升，而这对投资者来说更具有吸引力。

 
　　未来日本经济所面临的风险从国内经济角度来看主要是政策方面的风险，就是过早的财政紧缩，这对日本来说肯定是一个灾难。在资产负债表问题当中，政府发挥着非常重要的作用，致使经济不会进一步紧缩，如果政府退出，经济会紧缩。

 
　　日本政府实际上希望能够降低政府预算的赤字，这是根据外国经济结构和经验，但是外国人对日本经济并不了解，他们认为日本的预算赤字太大，应该降低预算数字。日本人口在不断地老龄化，私人资本投资将会受到一定限制，而公司并没有实现利益的最大化而是债务的最小化。日本的政府在最后终于理解了日本的衰退不是一个普通的衰退，日本政府比以前更加谨慎。比如说日本央行的行长说，日本可以降低预算数字，但是必须在公司开始贷款之后，而且必须谨慎地去做这件事情，这样可以保证增长。如果日本紧缩财政太多，整个经济就会崩溃。在改革方面必须谨慎，如果做得太快，就像一个病人还在生病，而我们去把药停了，药停了之后还去跑马拉松，这样我们的问题就会更加大。无论日本所经历的改革将会是怎样的，日本改革应该是谨慎的、缓慢的。

 
　　货币政策会怎么样呢?在资产负债表问题中，企业并不是追求利益最大化，而是追求债务最小化。如果不断借款的话货币供给就会增加，如果每个人都还债的话，货币供给就会下降。为什么货币增长2％?对私人部门的信贷是不断减少的，其他方面的借贷也是降低的，而货币增长2％。没有任何借款者对于银行来说非常糟糕，现在日本正面临这样的问题，于是政府开始借款，政府成为最后的借款人。实际上这个世界是非常疯狂的，比我们的教科书疯狂得多，日本在15年内基础货币增加了2倍，而货币供应(M2+CD)只增长50％，信贷出现小的负增长。

 
　　我对整个经济的复苏有积极的看法，总的来说，日本公司在质量、技术、营销方面都非常成功，我想现在已经到了转折点，“日本又回来了”。这个过程中，日本对中国和亚洲四小龙的出口是拉动日本经济复苏的关键。

 
　　最后是世界经济均衡问题。关于失衡问题我并不是很乐观。从这个角度日本受益于向其他国家的出口，而美国有很大的贸易赤字，已经达到了一个非常危险的地步，占美国GDP的6％。我知道布什总统决心要在第二任期降低这个贸易逆差，2004年11月份格林斯潘在法兰克福做了一个演讲之后，布什总统就决定要降低贸易赤字，这是他第二任期主要的政策目标。

　　但是2005年2月份以来油价不断地上涨。油价上涨是在2004年10月份，那时美国并不担心，格林斯潘也不担心，认为这是一次性的涨价，不会对美国经济有影响，所以他们不担心对通胀带来影响，市场并没有继续波动，因为格林斯潘不关心的话，市场就不会关心，所以货币市场、股票市场、债券市场都没有被影响，但是后来石油价格对市场的冲击是很大的，而且使得美国的核心通胀指数逼近2％。期货的价格不断上升，而美国依赖于廉价的油价，高的油价使美国政府很担心，2月份以来布什政府关注点又转移到油价上。

 
　　油价现在下降了，格林斯潘再次说贸易赤字的问题，至少在七国伦敦会议时又开始谈论贸易赤字的问题，我们认为美国政府再次回到降低贸易赤字的计划之中了。美联储认为没有什么可担心的，油价不会再高，房地产价格不会再高，但是如果到白宫的话你会发现白宫的人实际上是非常悲观的，他们非常恐慌，因为在下面的12个月当中，如果房地产的问题不是问题了，那么贸易赤字的问题就会成为问题，美国必须降低贸易赤字，必须大幅度降低，这样能够保证将来美元不会大跌。

　　我从来没有听过共和党人使用“丑陋”这个词，对于贸易赤字讲到了丑陋这个词，我问他什么叫“丑陋”，他说我们会有贸易保护主义，因为他们对贸易赤字很担心，在将来的12个月当中他们会再次出现选举，而布什的支持率非常低，而白宫非常担忧。如果房地产方面的泡沫没有了，我们就要面临贸易赤字的问题，贸易赤字的问题就会成为报纸报道的头条，这是他们所担心的问题。

　　我们发现政客总是比经济学家更加正确，因为他们首先会受到影响，经济学家，或者说银行家，往往反应比较滞后，而政客的反应比较快，世界出了问题他们就会感觉到，所以我对失衡的问题感到担忧。这并不是中国和美国的问题，也不是美国和亚洲的问题，因为亚洲在美国贸易赤字当中的份额在下降，而其他地区在增加。但是由于美国对此非常担忧，美国的政策对亚洲会产生影响，所以我们要想办法应对这些挑战。

　　我建议一个解决方案，对于所有的亚洲国家，尤其是对日本、中国、中国台湾、韩国等经济体的汇率同时升值15％。如果各个经济体都这样做的话，各个经济体之间的贸易不会受到影响。亚洲国家的产品结构有一定相似性，各个国家都不愿意升值以防止削弱出口竞争力，如果一起共同行动，各个国家生产商所关心的问题就不会产生。我把这个建议已经向韩国提出了，如果亚洲国家能够同时进行升值的话，那么亚洲和美国的贸易摩擦就会得到解决。如果共同升值15％，影响是非常大的，否则我们就会面临非常大的危机。

责任编辑：米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