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每当日本经济不景气乃至国际经济不景气的时候，日本政府所采取的政策往往是蓄意引导日元贬值。最近，日本政府很多官员公开发表意见认为日元应该贬值，试图以货币贬值来刺激出口，某些利益集团也积极要求日元贬值。有些舆论甚至期待日元贬值到150日元-160日元或更多日元兑换1美元。在目前的情况下，日元采取贬值的做法，乃至国际核心货币国家(美国)默许日元如此大幅波动，似乎对日本经济有利，甚至是在帮助日本政府寻找恢复经济的出路，而实际可能事与愿违。

　　
丧失国际货币地位

　　日元大幅度贬值，首先将导致日元作为国际货币信誉和地位的丧失，周边国家包括中国可能不会再支持日元继续作为国际货币，国际社会甚至会要求日元退出国际货币，要求国际货币基金重新研究日本在特别提款权SDR中的地位。亚洲金融危机以来，日元不仅波动频繁，而且幅度很大，不仅没有给自己带来明显的利益，反而给周边国家的汇率和金融稳定带来不利影响。对于日元大幅度贬值，政府往往采取随波逐流的态度，甚至蓄意引导日元贬值，这不像一个国际货币国家的做法，这样的货币实在不宜再继续担当国际货币。

　　其次，日元大幅度贬值，将导致日本关于建立亚洲货币和亚洲货币基金的设想和努力付诸东流。日本一方面积极倡导建立亚洲货币，设立亚洲货币基金，另一方面却让日元汇率大幅度贬值或波动，这很令人怀疑日本建立亚洲货币的动机。对货币贬值不加干预，却蓄意引导，让这样的货币担当区域货币，别国货币就要遭殃。欧元区建立欧洲货币，法国和德国是尽力保持汇率稳定。如果想建立亚洲货币的日本本身对日元汇率就不负责任，日元要想成为亚洲货币的主导货币，或期望作为重要的货币，是很难获得亚洲国家的信任。从这个意义来说，亚洲国家包括中国无论如何都不应该支持日本挑头建立亚洲货币，而应该选择一个货币、汇率稳定的国家来建设亚洲货币，这样，才对各国都有利。

　　从经验来看，如果日元过分贬值，将导致亚洲众多国家的反感，很多国家包括政治领导人可能会联合起来谴责日本的蓄意贬值政策和行为。日元汇率政策在亚洲的形象就是不负责任而又极端自私，缺乏国际货币和经济大国的风范。这可能会使日本在亚洲更加孤立，亚洲国家其实都希望日元能够相对稳定，而日本国内政策却与人们的愿望背道而驰，这对日本经济、金融乃至政治都不会有好处。

　　
降低企业和国家竞争力

　　日元如果继续贬值乃至政策引导日元贬值，将导致其它国家对日元的信任度继续降低，各国会减少日元外汇储备和取消日元作为结算、交易的计算工具。根据国际货币基金统计，日元在世界各国外汇储备资产总额中的比重1990年为8．5％，2000年已经下降到5．3％。在国际债券净发行额中，1994年，日元发行853亿美元，美元发行644亿美元，欧元区货币发行806亿美元。但是，到1999年底，美元、欧元区的货币发行都在5000亿美元以上，而日本却是负数。日本企业透露，他们在其海外的贸易结算中70％以上是以美元计算的。长此下去，日元地位将日渐衰落，日本经济也将日薄西山，永无出头之日。

　　一方面日本政府引导日元贬值，另一方面是国内外投资者对日元产生怀疑，日元的波动和贬值会更大，这对日本是否有好处?理论上很多人都认为贬值能够提高出口部门的竞争力，增加出口，因此而带动国内经济发展。但是，实际并不是这样。1998年4月至8月，日元曾贬值到140日元-148日元之间，但是，日本经济并未恢复。既然贬值到148日元兑换1美元都没有启动经济，贬值到160日元或更多就能够刺激经济吗?亚洲金融危机的时候，亚洲许多国家货币纷纷贬值，幅度在30％—100％，甚至认为贬值可以刺激出口，但结果没有一个国家因贬值获得好处，也并没有导致出口竞争力的提高，企业的长期竞争力不仅没有上升，反而下降。

　　外部经济不景气的时候，货币贬值是不能增加出口的。因为市场已经饱和甚至下降，企业会降低价格以求生存和保持市场份额。经验表明，生产同类产品的企业，国际和国内市场价格不会有很大差异，不过是降低价格的途径不同，在各国的政策表现也不同。因此，依靠贬值导致的价格竞争很快就会失去优势。如果出现循环货币贬值，更不可能有效果。

　　此外，在经济、金融开放的社会，国家的财富、企业的资产和利润等都是以国际货币计算的，本币贬值幅度多大，国民财富、GDP、企业资产、利润、销售额等竞争力指标将同时缩水就有多大。外币的购买力和竞争力则同等幅度提高。假使日元贬值20％—30％，美元、欧元区企业、金融机构的购买力、资产兼并和利润竞争力就提高20％-30％，日本的金融机构和企业更容易被美元和欧元的金融机构和企业收购。因此，日元贬值的最大受益者是美国和欧洲，这些国家对日本经济、企业、金融的渗透力、支配力将大大提高，日本在美元、欧元区国家面前就会逐渐丧失应有地位和竞争力。

　　因此，日元贬值以后，国家经济实力和企业实力将被削弱，这对日本很多跨国企业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日本经济必然会走向长期衰退乃至危机和崩溃，日本试图继续保持世界第二乃至第三经济大国地位的可能性将不复存在。

　　日本经济的根本问题在于泡沫经济导致的企业债务和资产损失以及银行大量不良资产没有很好的解决途径，在于企业泡沫经济破灭以后，竞争力没有提高，结构也没有得到调整。贬值只会加剧企业更多考虑如何重新分配利益，而不是提高竞争力。日元汇率如果真要贬值到150日元—160日元兑换1美元，那么，首先垮掉的不是其他国家，而是日本自己，特别是日本的金融和上市企业，日本经济从此将走向衰落和没落。

　　
着眼长期发展战略

　　应该说，日本现在是没有政策可以恢复和挽救其经济的国家，所有政策都几乎用尽。对于日本政府来说，货币政策已经长期失去效果，财政政策也是如此，继续实行扩张的货币和财政政策只能继续增加流动性陷阱。货币贬值似乎是唯一解决问题的出路。其实，财政和货币政策都行不通，汇率政策又如何可行。政府的政策已经走到尽头，说明日本经济出现战略性问题。

　　首先是国家缺乏长远的发展战略和全球化战略，经济发展和政策失去了方向。其次，应该由市场和企业解决的问题，却由政府代替了，企业没有压力，甚至政府不断满足不同利益集团的需要但又缺乏平衡能力和方法，最后，政策长期被利益集团牵制，货币政策走到零利率，财政扩张没有效果。现在倡导或引导货币贬值，实际是满足出口利益集团重新分配国内财富和利益的需要，并没有考虑对金融部门和股市的影响及对企业国际竞争力的不利影响，这一不利影响远远超过出口利益，但政府部分官员和利益集团却自鸣得意，以为是一个很好的政策。其实，日本经济长期以来面临的问题是企业问题，企业债务严重，并导致银行不良资产严重，积重难返，任何短期政策都没有效果，而经济学的基本理论和政策都是短期政策。

　　对日本来说，政策要转向长期，保持汇率稳定，甚至让利率与国际水平接近，迫使大企业、金融集团依靠自己和政府的某些长期政策来解决企业竞争力问题，同时，要有魄力，启动内需，不能再依赖外部市场来恢复自己的景气，这个时代已经很难了。日本过去经济发展成就很大程度是依赖美国市场和技术以及冷战时期的矛盾而幸运发展起来的。本国经济基本成熟以后，国家发展失去了方向。日本应该有一个国家战略调整自己在亚洲国家的形象和地位，与亚洲国家融合，而不是听命于美元的摆布，及美国对日本经济政策的安排。

　　如果利益集团期望通过利益重新分配来解决问题，企图通过贬值所形成的内部利益重新分配产生的刺激来扩张外部市场，今天已经不现实了。在国内，不同利益集团不会许可这种贬值导致的利益重新分配长期继续下去，国内不同利益集团就会相互要求政策偏向自己，再次进行利益重新分配和成本调整，这样，使企业竞争力和长期形成的债务问题无法提高和解决。该企业用力的地方，政府用力，企业就会形成依赖和惰性(零利率、汇率贬值)，缺乏压力和创新能力。

　　作为国际货币的日元如果能够保持长期的相对稳定乃至升值(随企业成本下降和非价格竞争力提高而升值)，完全可以和美元一样享受国际铸币税和日元信用扩张的利益，乃至分享美元国际货币的利益。日本国内仅仅看到了贸易的利益，而没有看到金融和国际货币的利益，因而陷入了贬值的泥潭。汇率政策最后被美元支配，美国要求其升值则升值(1985年市场协议)，美元默许其贬值则大幅度贬值，完全为美国经济服务，替美国经济解决危机和困难。每当美元要求或许可日元升值或贬值时，都是美国经济困难或美元信誉受到威胁的时候，通过让日元贬值转嫁了美国的经济危机和困难(当市场怀疑不信任美元的时候，日元应该受到信任，但日元按照美元要求波动，则人们只好又回到信任美元的道路)，但最后的责任其实让日元承担了。日元如果能够保持稳定和适度升值，美元就会处于日元的状态，这样，日本就会在经济实力和金融实力上强大起来。日本经济也就不会长期衰退和不景气。日元作为国际货币和区域货币的失败，恰恰在于听命于美元的要求。长期下去，可以说，日元金融将是永远长不大的侏儒。日本应该反思长期以来的日元汇率政策，不应该再继续过去的错误理论和思路了。

责任编辑：米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