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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本经济从去年第二季度开始下降，有两个月出现负增长。1991年国民生产总值的增长率，由1990年度的5.6％下降到3.7％。1992年上半年，工矿业生产、百货店销售额、民间投资率继续下降，股票市场异常萧条。对此，国际舆论其说不一，日本国内也有不同看法。一般地说，民间比较悲观，认为这是1986年日元升值后国内“泡沫经济”膨胀的结果，其影响在短期内将难以消除，经济回升的前景暗淡。政府则相对乐观，认为前几年经济增长的指导思想确有激进倾向，采取调整措施又过晚，以致经济下降；但是近一年来的下降基本上属于“景气减速”，1992年度的增长率仍可望达到3％左右。

　　对日本经济的近期下降和今后趋势究竟如何判断？在这次对日本农协的考察过程中，也就这个问题作了一般的了解，有以下几点初步看法。

　　一、日本经济正在进入相对稳定的低速增长阶段；以内需为主导的产业结构调整，将是今后一个时期内日本经济发展的主要趋向。

　　战后，日本政府为重建经济和实现经济大国的目标，选择了高速增长的发展模式。根据其国内资源短缺、市场狭小的国情，从50年代开始相应地确立了“贸易立国”的战略和方针，促使经济在较短时间内有了很大发展。70年代，面对两次世界性石油危机的冲击，日本强调“技术立国”，依靠技术进步，迅速占领国际市场，通过发展外向型经济维系了经济的中速增长。80年代中后期，日元大幅度升值，日本政府进一步推行资本输出的政策，弥补国内需求不足，使经济中速增长的趋势得以保持。1986年至1991年，日本经济连续57个月以平均5.3％的速度增长，物价相对平稳，实现了战后又一次时间最长的景气高涨。

　　从这样一个历史背景来分析日本经济近年出现的下降，可以看出：

　　第一，鉴于这次经济下降是在连续57个月较高速度持续增长之后出现的，而且1991年还保持着3.7％的增长速度，下降的持续时间只有一年多，因此现在断论日本经济已出现严重衰退，根据还不足。应当看到，经过战后四十多年的发展，日本已成为比较成熟的资本主义经济大国。这不仅表现在它的国民生产总值仅次于美国名列世界第二（1990年为403兆日元，约合3万多亿美元），更重要的是表现在其相对有序的市场竞争机制、有效的产业政策导向和有力的宏观经济调控手段，使日本经济较之其他西方国家富有弹性，对国际环境和外部条件的变化具有较强的应变和适应能力。这是判断日本经济的现状和发展趋向的一个重要因素。从这一点出发，与其说当前日本经济已出现严重衰退，勿宁说在进行某种减速调整；这种调整，固然是迫于形势，但又不是完全被动进行的。

　　第二，受当前世界经济格局变动和贸易磨擦和加剧的制约，日本政府近些年运用外向型资本扩张手段推动本国经济增长的路子，已经快走到尽头。在没有找到、而且看来在短期内也很难找到新招数之前，由于需求有限的制约，日本经济转入低速增长阶段，有其必然性。这反映日本外向型经济长期过分依赖国际市场，导致自身相对脆弱的一面。这是观察日本经济现状和发展趋势的第二个因素。从这一点出发，预计日本经济在近期内不会有较大的景气回升；即使有所回升，很可能是比较平稳的增长态势。

　　第三，为抑制经济的继续滑坡，日本政府今年两次采取“紧急对策”，并于最近出台了《日本新经济五年计划——“生活大国”五年计划》。依据前述两点来看，可以认为这是日本政府顺应国际国内形势变化，在经济发展战略上的改变。这种战略改变，已经酝酿过较长时间，不是仓促决定的，而正式出台则是最近的事。这个新计划的核心，是实施以内需为主导的发展战略，在“尊重个人，放眼全球，实现与地球共存”的口号下，谋略通过调整政府与企业、政府与个人、日本与世界的关系，为日本经济寻找新的活力和出路。新计划提出的“生活大国”，其具体目标是：缩短劳动时间、充实居住生活和治理与生活相关的社会基础设施。这与前四十多年来一直提倡的拼命工作、勤俭生活、扩大出口、加速积累的方针相比较，在经济发展的指导思想和相应的产业布局上，都有将发生较大变化的迹象。预计今后一段时间内，与居民生活相关的社会公共设施的建设和以服务业为主的第三产业，可能是日本国内颇有希望得到加快发展的领域。但是，由于日本国土小，资源少，市场相对狭窄的制约，实行以内需为主导的发展战略，从经济发展整体和长远看，只能是缓慢的过程，在近期内谋求高中速增长也是很难达到的。

　　总之，日本经济的下降，并没有达到严重衰退的地步；继续下降或衰退未必是日本经济的近期发展前景；而减速调整，作为今后经济发展的主要特征，正在逐步显露出来。

　　二、长期以来形成的相对高度集中的财力分配制度，使日本政府在结构调整和宏观调控方面具有较强的力量和主动权。这是日本经济减速调整的主要依靠，也是日本政府在今年8月28日提出的“综合经济对策”（下称“对策”）的基本内容和新特点。

　　第一财政预算追加额之大，出人意料。“对策”决定在本财政年度内，追加事业费预算达10.7万亿日元，大大超过1987年5月日元升值时紧急经济对策追加预算6万亿日元的规模。这是日本在多次经济紧急对策中运用财政追加手段启动经济规模最大的一次。

　　第二，以基础设施和公共事业投资，作为启动景气的动力。“对策”除追加财政预算之外，同时对电力、煤气、通讯等基础设施和从事公用事业的民间企业实行减税免税政策。据日本公布，总规模达12.25亿日元的资金注入，其中80％是投向基础设施建设和公用事业的，这方面的投资成为实施新经济五年计划，促进经济景气的重点。

　　第三，强化实体经济，稳定金融体系。“对策”的核心内容之一是消除“泡沫经济”即虚拟经济的影响，加强实体经济建设。除上述的扩大公共基础建设以外，稳定金融系统是一项重大措施。金融是现代经济景气循环的最敏感的系统。针对当前股市萧条、资产结构恶化等状况，“对策”为确保金融系统的稳定，一方面采取了控制股票上市量、冻结政府持有股的紧缩政策；另一方面，运用日本政府独特的财政投融资资金，通过设立新的保险信托项目和建立政府担保机构，向金融系统注入新的血液，以加速资产流动，改善民间金融的资产结构。

　　通过上述三个特征可以看出，这次“对策”的总体目标是运用财政手段，引导资金投向，加快经济结构调整。利用紧急经济对策促进景气循环，是日本政府干预市场、调控经济经常采用的重要手段。而历次紧急经济对策中，无论是以追加预算为主，还是以稳定股市金融为主，都以中央政府比较强大的财力为后盾。由于日本财政体制比较顺当地处理了中央与地方、财政与金融、吃饭财政与建设财政的关系，中央财政掌握着全国70％左右的财政收入，其中虽有很大部分通过各种渠道返还给地方使用，但中央财政直接占有的财政支出仍在30％左右；同时建立并操纵着庞大的政策金融系统——财政投融资资金，从而使政府有雄厚的财力来调控经济。引导资金投向是调整经济结构的有效手段，而相对集中的财力保障则是政府引导资金的前提。日本政府在战后数次国际金融危机和贸易磨擦中能够最终度过难关，这是一个很重要之点。
　　

    三、几点思索

　　第一，对日本经济状况和趋势的判断正确与否，同我国有着重要关系。日本是我国的近邻，是世界第二个经济大国，又是我国最大的贸易伙伴。目前，美国及其西欧有的伙伴，又在同我经贸交流方面和在恢复我关贸总协定缔约国地位问题上不断制造障碍。所以，对是经贸关系有着某种特殊的意义。应当看到，日本经济确有其固有的矛盾和现实的困难，近年来的经济下降和至今尚无明显回升迹象，就是这种矛盾和困难的反映。看不到这一点是不对的。另一方面，如果只看到这一点，或者过分看重这一点。也是不对的。必须看到，日本经济比较成熟，有雄厚实力，有可以进行相当程度宏观调控的机制，等等。现在还不能由于“泡沫经济”造成的不良后果，认为日本政府已经推动调整经济的主动权。经过一年半载的调整，日本经济有可能回复平速景气。因此，在对日经贸关系上，我们考虑问题的基点，似乎不应放在日本经济严重衰退，应抓紧利用这个极好机遇的判断上，而是应当密切注意日本经济战略转变和产业调整的进程，研究在其减速景气的条件下，我们应当采取的对策和措施。

　　日本是距我国最近的东方发达国家。发达国家同发展中国家之间由于经济发展的水平差距较大，在一般情况下，存在着产业的梯级转移和接替。当然，这不能认为是规律现象，却是个实际问题。因此，今后一段时间，我们应当利用日本更换闲置设备，向海外转移企业和资金、急于向外推销产品的机会，运用各种方式适当多进口一些我们急需的生产资料和适用设备，增加一些劳动密集型产品的出口，积极发展双边贸易。

　　第二，日本政府制订转向“生活大国”的五年计划，有多方面的原因。除去国际贸易磨擦加剧的驱使外，就其国内原因来说，既有迎合民意需要、改善政府形象的一面，也有试图矫正业已出现的“经济发展与人的发展相脱离”的现象的一面。日本由于生活费用过高，特别是房产价格飞涨，中下等收入的人们抱怨日本是“经济上的富国，生活上的穷国”。就一般生活水准来说，生活上的穷国谈不上，富国也很难说，确比某几个西方发达国家低些。当然，对这种现象，也要有个恰当的估计。日本的劳动就业率比较高（失业率是西方国家中最低的、完全失业率稳定在2％左右），物价比较稳定（上升率稳定在3％左右），职工实际收入今年将增长5％。因此，个人消费不会出现大幅度下降。应当说，作为资本主义市场经济的国家，想从根本上避免和纠正“经济发展与人的发展相脱离”现象，那是办不到的。可是，这并不意味着他们调整为生产而生产的“自我循环”的努力，都将是徒劳的。随着向“生活大国”的转变，国民所得和个人消费将得到一定的改善，这在推动经济增长中仍将起着支柱作用。我们实行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从长远来看，应当而且也能够在正确处理生产建设和改革开放的目的性这个根本问题上，比资本主义的市场经济国家做得要好些。

　　第三，在国内国际激烈竞争和多变的环境中，日本的市场经济所以有比较快的发展，这同日本政府具有比较有力的宏观调控手段，有着直接的关系。应当承认，日本当代经济的发展，也确曾得益于计划这个宏观调控手段的运用。有人说，在某种意义上，日本实行的是计划化的市场经济，这不无道理。日本政府通过计划调控，在比较有效地协调社会经济活动，缓解私人占有的局限性方面确实发挥了一定的积极作用。他们运用计划这个宏观调控手段，其规模和作用，在西方市场经济国家中是略胜一筹的。当然，这种经济计划，不是以长官意志、行政干预为特征，而是以间接地通过发展预测和信息诱导，建立起相对权威为特征；不是以排斥市场为特征，而是以顺应和服从市场为特征。日本也有法令性计划，如部门振兴法之类，这是在某种必要情况下制定的。目的是通过法令，克服市场经济的消极因素，引导企业为实现政府的政策目标而努力。由此想来，我们实行社会主义市场经济，有个逐步探索、完善的实践过程，在这个过程中，必须坚决克服高度集中计划体制的弊病；同时，也要防止对计划调控必要性的忽视和防止对市场经济消极因素的忽视。

　　日本运用宏观调控手段，实施自己的发展战略，一个关键性的措施是，政府相对高度集中财权和进行相对合理的分配，已如前述。一个市场经济国家能这样办，而且办得也比较有效，我们不无可以借鉴之处。我们这样一个大国，在实行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条件下，中央和地方财政收入，到底应当各保持多大的比重才比较适当，中央和地方的事权与财政支出，到底如何划分才比较合理，这是值得认真加以考虑的。

　　这里还应当说到，日本的“泡沫经济”曾经起过作用。股票、债券、房地产市场确实在某种程度上支撑过日本的经济。但是任其价格陡升陡降，暴涨暴跌，而且政府见事迟，采取措施慢，终于使这种经济成为“泡沫”。我们在实行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过程中，对于股份制、债券以及房地产市场，一定要坚决试，坚决办。但是同时应当注意引导和进行规范化管理，放任必将造成不良后果，不利于改革，而且会形成社会问题。我们已经及时注意了这方面的问题，并且正在采取有力措施，这是完全必要的。

    第四，日本政府在经济发展过程中，比较注意政策的连续性和政府机构的相对稳定性，美国等国也大体如此。日本内阁经常更迭，总的来看，其基本经济政策很少有大的变动。新的内阁往往是根据上届内阁的经济目标和政策，考虑到新情况和新矛盾，作出新的调整和部署。同时，历次政府变动，其重要机构设置（这些机构一般比较精干）很少有大的增减。在重新组阁时，往往只更换内阁成员，很少变动事务次官，即领导业务工作的副部长级干部。战后，历届日本政府都广纳经济管理人才，兼容并蓄，形成一支强有力的政府经济专家集团，注意发挥他们的作用，以保障其基本政策的连续性和稳定性。人们认为，这也是日本经济一般不发生太大的波动，得以持续发展的重要原因之一。这一点，也是值得我们参考的。我们的体制改革和机构改革，已经注意到了这方面的问题，今后还应当更好地加以注意。

责任编辑：米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