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各方所料,日本最大反对党民主党在这回的众议院大选中获得压倒性胜利,在480个议席当中赢得308席;与此相反,2005年依靠小泉纯一郎煽情的“邮政民营化改革”而赢得300议席的自民党却一泻千丈,只获得119席。
不仅如此,就连执政党联盟小伙伴的公明党,尽管有宗教组织票的支撑,也抵挡不住“民主党旋风”而从原有的31席降为21席,丧失了三分之一的席位。至于两个执政党候选人在小选举区落选(其中一部分后来在比例选区中选为议员)的有头有脸的大人物更不计其数。其中包括前首相海部俊树、前自民党副总裁山崎拓、自民党最大派阀町村派领袖町村信孝和天天在做“女首相梦”的前防卫大臣小池百合子等。
思变但不相信会变
这些现象充分地反映了选民对当政者的强烈不满和厌倦。推究其因,自民党长期以来的金权腐败政治固然是远因,小泉以“摧毁自民党”为名而行“维护自民党体制”之实,更使不少选民有受骗之感。加之小泉的经济结构改革,未见其利先见其弊,不仅扩大了日本上班族经济收入之差距,还给不少克勤克俭的老百姓为就业或老后生活感到不安。
这些不满和不安,再加上当局对官僚机构丢失5000万养老金记录的问题处理不当及遇到世界金融大危机,人们对三年换了三个无能首相的自民党早已十分失望。特别是对于大嘴巴首相麻生的口不择言及其低水平的言行,不仅是一般老百姓感到难以忍受,即使是党内人士也表示无可奈何,知道无法在其旗下应战。各方之所以在大选前夕便敢轻易作出自民党势必大败的预测,原因就在这里。
从这个角度来看,民主党这回之所以能够大跃进,最大的立功者并不是党首鸠山由纪夫,也不是幕后将军的小泽一郎,而是麻生首相;其次是“剧场政治”主角的前首相小泉,及两名知难而逃的前首相安倍晋三和福田康夫。
换句话说,选民与其说是对民主党抱有极高的期望,不如说是对现政权不满的情绪已达到沸腾的地步。也许最能说明如此情绪的是《朝日新闻》在大选前夕的一项民意调查。调查数字显示,相信“政权交迭”后日本政治会往良好方向发展的仅有25%;与此相反,认为“没有变化”者却高达54%。
选民之所以既有打倒自民党的强烈愿望,又对民主党不敢存有奢望的心态,一方面固然是因为曾经尝受1993年细川政权“变天”后日本政坛“天下乌鸦一般黑”的滋味;另一方面,也与民主党建党以来始终未曾提出其一套有别于自民党的治国蓝图有关。
泛泛之谈的亚洲外交
就以这回为面对大选而临时拼凑的竞选纲领来说,较为吸引选民眼球的其实只有大派红包,如“对儿童的补助”、“国立高中免费教育”及“高速道路免费”等旨在讨好选民,但未列明财源的政策。
至于安保与外交问题,既不是该党竞选宣传之所在,也未成为本届大选的争论焦点。最近以来,一部分媒体之热炒民主党的“日美同盟对等论”、“脱美入亚论”等,说穿了,只是源自民主党部分领袖泛泛之谈的构想或者竞选纲领中的片言字语,其中不乏一厢情愿的诠释。
在这之中,也许较为具体的是该党原则上主张不再延长海上自卫队在印度洋对美军等供油的期限及反对日本承担驻日美军军费的“日美地位特别协定”等。
但认真分析,民主党即使真的坚持这些主张,也并未离开日本保守派的基本战略。因为,战后正统的日本保守派之所以唯美国马首是瞻,主要是由于两国国力之悬殊,一旦羽翼已丰,东京自然要发出说“不”的声音,并力图争取与美国平起平坐的地位。日本国内舆论界在上世纪80年代末期至90年代初的泡沫期之所以一度开展“是争取名列世界第一,还是甘心屈居第二”的论争,正是如此心态的反映。可以这么说,战后日本之再度纳入全面投靠美国的轨道,是在经济泡沫破灭、日本在金融战争中败于美国之后的事(日人称之为第二次败战)。
片言只语“杂音”的诠释
从这个角度来看,民主党领袖(说得准确些,主要是小泽一郎)偶尔对美国发出些微的杂音,例如主张“美国驻守第七舰队就已足够”等,充其量只是在于试探日本对美卧薪尝胆的唯唯诺诺的日子能否早日结束罢了,称不上是什么“脱美”或“自由保守派”的路线。何况民主党领袖的这些谈话是发表在该党位处在野时期,既含有刻意制造有别于自民党路线的政治意图,也带有拉拢其他中小党派向自民党施压的统战目的。
实际上,在竞选期间,特别是在民主党政权呼之欲出的形势出现之后,该党领袖的谈话便有一些微妙的变化。鸠山党首强调外交持续性之重要性,及表示将在与奥巴马总统建立互信关系之后争取其“紧密的、更为对等的关系”,更反映了民主党不会对传统的日美同盟之基轴有所更动。
谈到民主党对亚洲问题之重视,这其实也不是什么新鲜的旗号。因为,早在1957年岸信介内阁颁布的《外交蓝皮书》创刊号,自民党政府就将“坚持作为亚洲一员的立场”作为战后日本外交的三大基本原则之一。可见强调日本重视亚洲或者主张建立东亚共同体,并不等于东京良好意义上的“回归亚洲”或“入亚”,关键是日本究竟是以什么姿态、何种心态返回亚洲。这是人们在批判战后日本“脱亚”的同时,对于日本的“入亚”(特别是由于战前日本曾有“兴亚”之提倡与标榜的前科) 之所以持审慎态度的原因所在。
如何结束“扭曲”的关系?
在这问题上,也许较令各方欣慰的是鸠山党首清楚表示不会参拜靖国神社并将令其同僚自我约制。但仔细分析,如此之表态只是回返了日本领导人不参与美化战犯行为行列的正常道路,有利于酿造日本与邻国和谐相处的气氛,称不上是什么“亲华”的言行。
针对民主党领袖上述“重视亚洲”、“不参拜靖国神社”等再正常也不过的表述,国际媒体(特别是邻国媒体)却将它视为一条大新闻或者甚而由此产生诸多的想象空间,从另一个角度来看,正说明了2001年小泉上台以来日本与亚洲之间存有不可理喻的“扭曲”关系。一边在高谈“东亚合作体”,一边在思谋或筹划成立“自由与繁荣之弧”,日本“入亚”的动机当然要备受邻国警惕和质疑。
吸取着上述“扭曲”关系带来的负面教训,百业待兴的新政府除了表示不节外生枝、不在靖国神社参拜问题上闹事之外,如果能够恪守其“不干涉中国内政”的诺言,不打“台湾牌”、不打“西藏牌”或“新疆牌”的话,中日关系相信会朝着较为乐观的方向发展。但即使是如此,中日两国之间诸多悬而未决的难题,包括领土纷争、东海油气田争执、史观摩擦等依然存在,两国要进入真正互信的阶段,还有待时日。
修宪重头戏的前奏曲
除此之外,值得注意的是,明年是日本实施有关宪法的全民投票法(宪法修改的前奏曲)的年头。当民主党还在野的时期,出自党派私利的角度,修宪热忱不亚于自民党的民主党曾经在枝节问题上给自民党出难题,但在它转为执政党之后,恐怕就将大开绿灯,勇猛前进。对此,以护宪为命根子的新联合政府小伙伴社民党也许会发出微言,但恐怕已无能为力。
因为,在拥有众议院压倒性议席的民主党人看来,此刻之所以组织联合政府,主要是为了恪守竞选前三党合作的承诺。如果单从席位数字来看,在目前位处优势的该党在参议院已不愁没有合作的伙伴。
实际上,若从共同价值观的角度来考虑,由自民党离党分子组成的“迷你政党”或个别的独立人士,是该党更为理想的合作伙伴。此外,曾经与小泽在1993年“非自民党联合政府”时期合作无间的公明党,也是该党可以随时拉拢的对象。至于自民党内的“离党预备军”,更是不计其数。正如自民党内不同派阀成员相互跳槽一般,自民党人从下跌股的自民党跳至升值股的民主党,一点也不会有心理的障碍。因为,彼此原本就是自家人。
较早时,一心一意要在有生之年看到修宪大业告成的日本鹰派长老中曾根康弘前首相(90岁),曾呼吁其孙辈的保守政治家们在众议院大选告一段落后搞“大联合”,早日实现“自主宪法”的美梦。
在民主党大跃进之后,看来中曾根及其长年合作伙伴的渡边恒雄(《读卖新闻》会长兼主笔)多番策划的“保(保守派)保(保守派)大联合政权”构想已显得没有那么迫切的需要。因为,以民主党为核心,一个新的强大的保守政权已有足够力量挑起两佬惦念的修宪重任。
民主党新政权的诞生,究竟将带来何种新的气息和变数?显然是关心亚太和平与稳定发展的人士不能不密切注视的问题。
責任編輯:李昂